2018年、2020年與2023年,我都問過L4工程師同一個問題:激光雷達到底能不能被替代?
當下,回答仍然是篤定的。
“對我們來說,這個問題就像是問‘你會測用腳跑步和不用腳跑步的效果嗎’一樣愚蠢。” 他說。
(資料圖)
作者| 宇多田
封面|埃舍爾作品《日與夜》
翻閱一遍速騰聚創(chuàng)剛向港交所遞交的招股書,毫無意外,各項數據表明,這家中國激光雷達獨角獸之一,將完整體驗一遍禾賽上市前后的暴風驟雨。
首先,凈虧損數據乍看起來觸目驚心。
2021年與2022年的凈虧損高達16.5億與20.8億人民幣,堪比“以燒錢為榮”的互聯網與SaaS軟件企業(yè)。
但實際上,由于速騰估值變化,引發(fā)此前發(fā)行的一系列優(yōu)先股與票據的價值變動,致使凈利潤計算也出現“偏差”。
因此,經營虧損更能反映企業(yè)真實經營情況:6000萬(2020)、1.7億(2021)與6.2億(2022)人民幣。
鑒于激光雷達上車極為早期,對比其國內最大競爭對手禾賽,以及過去遞交招股書的L2+自動駕駛企業(yè),這個數據尚屬正常范圍。
但是,2022年,速騰的資產負債率高達247%,且負經營現金流高達4億人民幣(當初禾賽也同為N億負現金流,后轉正)。
有證券專業(yè)人士指出,在以債務融資為主的重資產行業(yè),特別是前期建廠擴產能但卻沒出貨的硬件公司,200%以上的負債率并不少見。
不過,如果負債比資產多太多倍,高負債帶來的利息也會帶來極大壓力,所以還是盡可能降低負債。
當然,法律人士也指出,從法律角度這種情況“隨時都可能破產”。
實際上,速騰最讓人感興趣的數據,是2021年高達 42% 但2022年卻變?yōu)樨撝档?strong>毛損率(-7.4%)。
雖然很直接的原因是“賣一臺虧N臺”,甚至許多媒體渲染速騰 2022 年每臺平均虧9000多元(大概率是銷售成本與出貨量之比),但計算方法并不嚴謹。
這個問題的答案,有一部分藏在“風險要素”里:
2021~2022年,芯片由于極度短缺,市場曾出現巨大的價格波動,甚至有了“深圳華強北芯片倒賣月賺千萬”的瘋狂現象。這就導致兩年內芯片等物料的采購成本急劇上漲。
因此,速騰的芯片存貨價值也從2020年的5360萬、2021年的1.38億急劇增長至2022年的2.89億人民幣。
另一方面,2021年是小鵬蔚來等新勢力車企引領的“激光雷達上車年”。
當年,喜歡跟風的主機廠集體上頭,進而導致了2022年“大部分車廠都喊話要上激光雷達”的盛況。
我翻閱2021年資料,有主機廠瘋狂到距離推出新車型不到一周,聽聞友商要用激光雷達,勒令工作人員“把激光雷達先粘到車上”。
而那個時間點的最佳選項,只有速騰的M1。
因此,各大車廠給出的極高量綱預期,讓速騰也迅速“上頭”。
于是,速騰在2021~2022年建廠、瘋狂擴大產能以及購買大量生產設備。
譬如,生產固態(tài)激光雷達的紅花嶺工廠就于2022年建成,月產能設計為4.68萬臺。
再譬如,根據招股書,速騰的前五大制造服務與零部件供應商,在2022年達成的交易額同比增長了4倍;
而包括工廠物料、攤銷開支以及員工福利開支,在2022年同比增加了至少3倍~5倍。
然而,紅花嶺工廠截止2023年3月的實際產能利用率,只有13.2%。
2022年激光雷達5萬多臺的出貨量(來自三個工廠),根本攤不完如此高的生產成本。
此外,并不是秘密,速騰與競爭對手們都遇到過同樣的情況——
不具備任何約束力的“量綱”,在2023年出現了急劇縮水。
我在《“蛋撻”上的激光雷達挑戰(zhàn)賽》提到過,有車廠因某個車型賣不出去,就完全推翻自己一開始的量綱允諾,但激光雷達廠商卻已囤積庫存。
因此,所謂“截至2023年3月31日,成功獲得21家整車廠、Tier1的52款車型前裝量產訂單預期訂單”的成績,按照真實車型交付情況,需參照他們自己在招股書承認的第6條風險要素:
“定點訂單,完全無法保證整車廠客戶以確定數量與價格采購產品,更不能保證收入?!?/p>
當然,從出貨量來看,雖然作為理想L9標配的禾賽以更確鑿的交付量排在第一。
但隨著小鵬在4月上海車展推出的G6獲得大量訂單,作為G6(兩顆標配)、問界M5/M7智駕版以及極氪001改款的激光雷達供應商,未來速騰在出貨量上有一絲追趕空間。
招股書上,在速騰2022年總出貨量為5.7萬臺激光雷達產品中,固態(tài)激光雷達M1的產品銷量是3.66萬臺,但前裝量不明。
此外,2020年與2021年速騰的最大A客戶,是一家“ICT基礎設施與智能終端供應商”。2022年,這家A公司仍然占速騰總收入7.9%的份額。
不過,在三年時間里,速騰的客戶結構發(fā)生了巨大變化——
毛利高達40%以上的2020年,前五大客戶大多來自L4與車路協同市場(Robotaxi、巴士與小車);
而毛損率為7.4%的2022年,客戶多來自車廠。
某種程度上,激光雷達廠商不靠車載市場續(xù)命,但一定靠車載市場虧損。
01
產品,沒有早晚
除了市場最關心的財務狀況與出貨量,速騰在招股書做了大量產業(yè)科普,對兩個最重要的產品平臺——
M平臺(目前速騰出貨量最大的MEMS固態(tài)產品M1)與E平臺(Vcsel+Spad技術結構的補盲產品)做了詳細說明。
其中,雖然激光雷達信號處理、發(fā)射與接收以及掃描系統(tǒng)的芯片商業(yè)化,必然是大勢所趨。但速騰強調的3點技術優(yōu)勢(下圖),只有第三點相對顯著:
根據市場反饋,與禾賽等企業(yè)相比,速騰的確更重視軟件算法。
也正因如此,他們在非車載市場也傾向于銷售“軟硬套餐”,特別是工業(yè)與新基建市場,普遍更喜歡交鑰匙型服務。
但這一點優(yōu)勢,在車載市場還沒有太多凸顯。
而所謂區(qū)別于友商的自研“掃描系統(tǒng)”,就不得不提到2016年~2018年速騰暗戳戳收購的科技企業(yè)。
經查閱,早在2017年,速騰就入股了一家名叫蘇州希景微機電科技的企業(yè)。
這家公司在2018年就宣稱實現二維MEMS掃描微鏡的量產。2019年,速騰由100%控股變?yōu)槌止?5%的大股東。
2018年,速騰又成為深圳涵光半導體的大股東。這家公司曾在2017~2018年發(fā)表過關于“激光雷達相控陣”的論文。
而“相控陣”,也是當年激光雷達最為流行的四大技術路線之一。
然而,無論是MEMS,還是一直不能落地的相控陣。兩種掃描路線,在2023年的當下,均在被市場殘酷拒絕——
都不是前裝的最佳技術路徑。
如今,能夠真正量產前裝的主激光雷達,實現了某種程度的技術大一統(tǒng):
“轉鏡”的掃描方式+905nm的發(fā)射波段。
值得注意的是,曾經專注1550nm的圖達通,在4月車展也發(fā)布了905nm產品。
而走MEMS路線的速騰M1,即便過了所謂的車規(guī),但從主機廠一線反饋來看,某些技術層面的問題一直無法徹底解決。
據傳速騰也決定走向“轉鏡”路線,表現在招股書里,便是寥寥幾句的“F平臺”。
實際上,對于產品質量與技術優(yōu)劣的判斷,仍然是那句話——在2021年,速騰的確是最合適的選擇。
這里,借用一位第三方售后工程師的評價:
“上車,的確取決于能否把握住時機與運氣。但是,做了5年的M1,到頭來其實性能不如禾賽做了1年半的AT128。”
02
請給它們時間
最近有不少投資人去ADAS與車載芯片調研后,得到極為雷同的結論里,就有“‘去激光雷達’已成趨勢”這一條。
在降本大勢下,這不難理解,只不過也有“跟風”的傾向罷了。
正因此,速騰引用灼識咨詢報告來說明“全球激光雷達市場將從2022年的120億元,擴大至2030年的1.2萬億元”,引發(fā)了群嘲。
不愧是花8萬美元做的市場報告
當下,很多人把禾賽與速騰等企業(yè)的連年虧損,歸咎于激烈的市場競爭與價格戰(zhàn)。似乎隨著出貨量的擴大,這種情況一定會好轉。
但根本問題并非只有虧掉底褲的價格。
還有高居不下的成本,其他傳感器賽道的強勢陪跑,甲方的搖擺不定,以及并不明晰的市場規(guī)模。
當然,“不顧高昂成本賣出3000元市場最低價以迅速搶占市場”的決策,翻閱東亞硬件史商戰(zhàn),比比皆是。
但歷史上低價策略的每一次成功,都有一個固定的錨點——可見的市場規(guī)模。
但如今,激光雷達低價搶占的市場,誕生于L4,建立在2021年“錢好像都不是錢”的奢靡氛圍之上。
換句話說,當頭部廠商們打來打去,發(fā)現自己虧進去的錢,竟然只能出貨10萬~20萬臺/年;
車廠們發(fā)現,配置的大幾千激光雷達,只能做幾個消費者猶豫不定的輔助駕駛功能時:
當便宜的攝像頭方案與4D毫米波雷達還在虎視眈眈,伺機而動時……
才會有人恍然大悟:
同類的低價競爭,其實毫無意義。
所謂2030年的1萬億車載市場,很有可能是汽車二百多年歷史里那些曇花一現的零部件。
當然,一位產業(yè)人士并不認同激光雷達前途未卜。
他說,如今出貨量高達2200萬臺的毫米波雷達市場,也只是為了撐起一兩個如ACC(自適應巡航控制)這種父輩消費者們也不曾在意過的功能。
雖然大家都明白毫米波雷達幾百塊的價格,才是市場迅速擴大的前提,但經此提醒,我便查找了一下毫米波雷達商業(yè)史。
的確非常有意思。
1999年梅賽德斯·奔馳的S系列第一次真正加入了雷達驅動的ACC能力。同年,福特旗下的捷豹也選配了基于雷達的ACC功能。
但這些豪車的價格高達百萬,而ACC價格更是超過2000美金。它當時推廣不了的原因便是成本居高不下。
而毫米波雷達真正變得廉價,是在10年后:
2009年,英飛凌將毫米波雷達芯片化,與博世聯合研發(fā)出一款雙芯片變體系統(tǒng),并把它塞進2010年奧迪A8與保時捷Panamera里。
在這長達10年的間隙里,作為驅動ACC能力的車載雷達,一直存在被取代的危險——
1999~2002年,北美、歐洲、日本車企分出了三個ACC硬件陣營——
Radar ACC(雷達驅動)、Laser ACC(激光驅動)以及?Camera ACC(攝像頭驅動)。
直到2003年,豐田放棄激光方案而轉向毫米波雷達,ACC功能才達成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——毫米波雷達勝出。
可以說,毫米波雷達用了至少20年時間才真正普及。
而2021年才真正上車的激光雷達,卻在短短兩年時間,就接連遭遇“成本沒降就賤賣”、“純視覺與毫米波夾擊”、“被經濟型車型瘋狂接納并采用”……
各個角度都在急功近利,那么激光雷達的“壽命”也必然不會長久。
因此,當有人說“激光雷達最后一搏”就看下半年的城市NOA,也有人說補盲激光雷達才是打開市場的切口,更有人說激光雷達的命運要看特斯拉FSD在中國的落地時…
只能說,所有倉促的結論,都不足以證明激光雷達的市場價值。
回到灼識這份8萬美元的預測上,7年時間,市場規(guī)模或許達不到1萬億。但激光雷達的命運,既取決于速騰與禾賽等企業(yè)的降本之路,也掌握在真正且率先用好它的主機廠手里——
以卓越的自動駕駛功能表現來決定硬件,而不是用硬件倒逼功能,才是正解。
2018年、2020年與2023年,我都問過L4工程師同一個問題:激光雷達到底能不能被替代?
當下,這個回答仍然是肯定的。
“對我們來說,這個問題就像是問‘你會測用腳跑步和不用腳跑步的效果嗎’一樣愚蠢?!?他說。
04
寫在最后
包括我自己,許多人在探討一家科技公司的未來時,更傾向于集中在技術、產品、工程化能力以及更加科學的組織架構層面。
但后來意識到,在中國這片土地上,創(chuàng)始人個性、地域文化與當地的商圈風格,更應該被納入重點觀察范圍。
作為一家深圳硬件企業(yè),珠三角廣袤的消費硬件廠群、靈活且市場嗅覺敏銳的經營氛圍是速騰的優(yōu)勢。
作為企業(yè)掌舵者,持股11.4%的創(chuàng)始人邱純鑫先生畢業(yè)自哈工大;持股6.94%的朱曉蕊女士,則是國內真正能被稱為“產學研一體化人才”的杰出人物。
而大疆CEO汪濤與速騰聚創(chuàng)CEO邱純鑫是她最后帶的兩個學生。
值得注意的是,基于創(chuàng)始人背景,速騰這家企業(yè)也同樣具備潮汕商圈特色。在這一地域文化籠罩下的企業(yè),有優(yōu)勢也有劣勢,各種細節(jié),在此不表。
很大程度上,一家企業(yè)的地域與創(chuàng)始人風格,決定了這家企業(yè)走的多遠,走向何方。
關鍵詞: